文 │經緯
“在這個早已按‘億’、‘十億’甚至‘百億’來計算票房的時代,居然還有電影論‘元’來計算票房?”
春節前曾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一波熱議的電影《張之洞》,因首日票房僅90元,首周票房1590元,而“贏得”眾多業內外人士驚愕的目光。后雖有熱議“加持”,上映月余,總票房也僅區區1萬元而已,有網友調侃道:“影院連電費都不夠吧”、“群演的工資都不夠發吧?”
“這種片子拍出來肯定不是單純為了掙錢的,為了掙錢拍什么《張之洞》啊,拍個《蜘蛛洞》不就好了?”網友的一句戲謔之言,道出了當下中國電影市場的兩大真相:一是沒明星、沒噱頭或者沒宣發的低成本電影基本就是市場的炮灰,掙錢、回本之難難于登天;二是有些電影盡管不掙錢,是“賠本買賣”,卻也大量存在于市場之中,小成本主旋律和文藝片是主力軍。
“賠本買賣”誰在做?為什么還要做?
“以小博大”已十分罕見,
全年一半電影票房在百萬以下
與《張之洞》有同樣遭遇的作品不在少數。
據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最新數據統計,截止2月20日,在今年已上映的57部新片中,票房在100萬以下的有21部,在10萬以下的有15部,票房不足1萬的有10部,其中多數是小成本主旋律題材,如主旋律戰爭題材的《獵槍》票房2601元《浴血大別山》78.7萬,扶貧題材的《情滿茶香》票房8984元、《美麗鄉約》1.2萬、《村里來了個洋媳婦》2.2萬、《瀏陽河上》5.2萬、《農民院士》61.2萬,以及聚焦雜交谷子科研題材的《谷魂》票房40.1萬……
與小成本主旋律以元論票房的尷尬處境相比,小成本文藝片則因有固定的受眾而稍顯“好過”,今年上映的《來處是歸途》票房8.1萬、《一江春水》票房223萬、《東北虎》1692萬。
而相比于大片動輒盈利或虧損上千萬、上億,小片不僅盈利有限,虧損基本是常態。
根據國家電影專資辦數據及燈塔專業版數據整合統計,2021年全年上映的電影共572部,票房過千萬的153部,過百萬的277部。換句話說,票房未及千萬的有419部,未及百萬的有295部,也即:在2021年全年上映的電影中,超過七成的影片票房在一千萬以下,超過一半的影片票房在一百萬以下。而票房在十萬以下的影片數量也超過了四分之一。
眾所周知,一部電影的票房由于有院線和影院及發行方的分成,制片方(出品方)一般只能分到總票房的三分之一左右,比如總票房一千萬,制片方大概能回款330萬,總票房一百萬,制片方只有33萬。而一部院線電影的制作成本即使是極低成本,制作費至少也在百萬元至千萬元之間,按照這個邏輯,每年市場上有多少中小成本電影在票房和口碑一般的情況下賠的血本無歸?
雖然早些年有《瘋狂的石頭》以350萬的成本收獲了2350萬的票房,《人在囧途》以400萬的成本收獲了5000萬的票房,《失戀33天》以大概3000萬的成本收獲了3億票房等許多小片逆襲的案例,但近些年電影市場上“小成本撬動大票房”的案例已經極為罕見了。
“大片才能掙錢,其他都是炮灰”,那為什么每年依然會有那么多“小片”前赴后繼地做炮灰?
《一江春水》導演高啟盛認為,影視行業是一個高風險高回報的行業,多數從業者都有賭徒心理,“每個人都會覺得我這項目肯定牛,你敢賭才有可能,賭都不敢賭,一點可能沒有。但賭博歷來大多數人都是輸家。”
在賭博心態的驅使下,不僅是低成本小片,據“電影票房”統計,2021年有包括《圖蘭朵》《真·三國無雙》《侍神令》《鐵道英雄》《革命者》等在內的大片都處于巨額虧損的狀態,這些大片或因制作粗糙、故事缺乏新意等原因導致口碑不佳而被觀眾用腳投票,或因成本過高,制片方錯估疫情影響之下的市場表現力而導致虧損。
只是,中小成本電影的試錯空間更狹窄。而這些片子背后,往往是囊中更“羞澀”的“個體戶”電影從業者。
沒明星死路一條?
有明星票房提升亦有限
“《一江春水》前期拍攝費用大概兩三百萬,全是我自己投的?,F在票房200多萬,可能連宣發費用都回不來。”高啟盛雖然對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并沒有報太多的商業性期待,但如此表現依然令他無比感慨:“投進去收不回來并不是一個良性循環。”
“什么因素最影響一部電影的票房?”
“沒有明星。雖然我知道有時候我們太過于迷信明星效應了。但沒有明星真的就會死路一條。”高啟盛如是說。
在《久別重逢》編劇、導演張五毛看來同樣如此。“商業片首先是大明星,因為觀眾走到電影院是去看明星去,往往不是看編劇,也不是看導演。你看現在電影市場大導演也未必管用。”
由張藝謀執導,沒有明星卡司、純新人擔綱主演的《狙擊手》,春節檔票房“墊底”,但口碑最高
“對于小成本電影來說,小成本就意味著用不了明星,用不了明星就沒有排片,就這么簡單的邏輯。沒有明星的片子,如果說影院能給5%的初始排片,如果片子好,還有一個發酵的過程,然后靠口碑可能會慢慢上漲,但像我們這種片子了不起給你1%的排片,還沒開始發酵呢,他就說上座率不行,就不給排片了。那么少的排片怎么發酵,怎么形成口碑?”
他進一步指出,影院的邏輯是,一個片子排片率是5%,另一個是10%,上映首日,如果前者的上座率比后者的高,第二天5%可能就變成了6%,10%可能就變成了9%,雖然這一套數據運算邏輯也很科學,“但是你小成本、沒有明星,那你在這套邏輯里面就是死翹翹,完全沒有活的可能性。”
沒有明星,死路一條,有了明星,投資體量會水漲船高,商業風險也會更大。
對于《東北虎》導演耿軍來說,多年的低成本拍攝模式,使得他在以往數部作品均未上映的情況下仍沒怎么賠過錢,“走電影節、海外發行和發行DVD之類,都能收回成本,但也賺不到什么錢。”今年1月上映的《東北虎》是耿軍第一部走進院線的作品,也是建立在邀請了章宇和馬麗兩位明星主演,以及提升制作體量的基礎上,最終票房收入1692萬,相比于其他低成本電影來說票房已經比較高了,但或許還得依靠網絡發行、海外發行等渠道才能保證不賠。
周子陽在2017年憑借《老獸》以不超過100萬的極低成本收獲了200萬票房,沒有賠錢的同時也讓業內看到了他的才華和能力,第二部電影《烏?!分谱魃?,在演員方面邀請了黃軒、楊子姍兩位明星主演,并為影片做了更為類型化的敘事處理,但最終1500萬的票房也同樣難以保證回本。
李?,B從業十多年,拍了6部長片電影,基本都是以極低成本的方式進行拍攝,通常會大量使用非職業演員,“第一部電影是借錢拍的,后來我得掙錢還,第二部掙了一些錢,再加上電影節的資助,就不存在賠錢的問題,第三部成本很小也沒賠……”從《路過未來》開始,李?,B啟用了楊子姍、尹昉等明星,最終票房254萬。
殘酷現實不分寒冬,
“拍網大,養院線”是一條出路?
“對于我來說,寒冬貫穿了我整個人生。因為我一直都沒有進入到影視門里,沒能靠影視來養活我自己,所以這個影視寒冬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因為本身就是在寒冬里面再來個寒冬,無非就還是一樣。”當骨朵問及如何看待當下的影視寒冬時,高啟盛自嘲道。
“您平時靠什么維持生計?”“終于有一個人問到這個問題,那么多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是怎么活下來。19年之前還拍一些廣告或者宣傳片什么的,有一點收入,慢慢也能攢點錢,19年之后就是一點收入都沒有了,就干點別的跟影視行業完全沒關的事情,維持生活。”
在骨朵此前采訪的其他創作者中也能發現這些類似的經歷。耿軍曾做過10年的廣告推銷員,在雜志社、電視臺、報紙、廣告公司都有過工作經歷,后來拍電影之后,也會偶爾拍個廣告,拍個專題片來交房租?!豆枢l異客》導演李崧鳴在拍電影之前拍過廣告、做過執行導演,參與很多商業項目,“2013年的時候我們在北京一共有7個人一起寫一個電視劇劇本,當時立下豪言壯志說,之后一定要沖擊歐洲三大,現在8年過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再堅持這條路。”
荀偉平花了10年時間拍攝處女作《水草長生》,期間一直以拍短片、宣傳片維持生計。“第一部電影成本不到100萬我已經在拍攝上花光自己所有的錢了。不過與前人艱苦的環境相比,現在好多了,餓不死,只要找到心中的力量源泉,還是能堅持下去的。”
李?,B同樣如此,“我一畢業就在電視臺做了很多年,也去拍婚禮片、宣傳片、電視節目,做攝像、做剪輯。我前面好多電影的資金都是靠這些工作積攢的。從03年一直持續到14年都是這樣子的,現在會去一些影展做工作坊,或者去學校做講座,有時候也幫別人去看看劇本,去做這些別的相關的工作。”
張五毛近幾年在行業內的“折騰”經歷讓他感受到,“人家賠幾百萬跟玩似的,咱賠幾百萬幾年都起不來,我覺得活著賺錢比什么都重要,對吧?”通過對電影市場的觀察和體會,他認為院線電影只有一些抗風險能力比較強的大公司可以做,“小公司沒法做,因為現在市場決定了投資在1000萬以下的,甭管你做啥都是死,咋做都是死。”
2019年張五毛從作家、自媒體創業者轉行影視后,耗費一年多的時間完成了院線電影劇本《久別重逢》的寫作,2020年開機前“疫情來了”、“談好的投資撤了”,他只得自掏腰包及“貸款幾百萬”堅持把電影拍完。去年4月,后期制作完成后,卻一直苦于找不到錢做宣發,片子至今擱置在手中。“很多宣發公司看完都覺得你這片子挺好,有現實性,有思想性,真實感人,但他們說我也沒辦法,你沒宣發費我們也幫不了忙。”
張五毛經常自嘲道:“在自媒體行業憑運氣賺來的錢,在影視行業憑實力賠了出去”,但在院線電影上賠的錢,他又憑實力和運氣在網絡電影中給賺了回來。
在《久別重逢》拍攝完成后,張五毛一次偶然的機會與奇樹有魚合作了一部網絡電影《中國飛俠》,不僅作為編劇,在看準網絡電影的市場潛力后,他在巨大的資金壓力下以劇本作為撬動聯合出品的資格,以“編劇+聯合出品”的身份初次涉足網絡電影。結果《中國飛俠》2020年12月在愛奇藝上線后,不僅取得了2587萬的高票房,更以愛奇藝站內8.9分、豆瓣開分6.5的口碑打破了網絡電影口碑不佳的名聲,被譽為網絡電影現實題材賽道的標桿之作,他本人也因此被業內人士所熟知。
在如今的市場環境下,張五毛“拍網大,養院線”的經歷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是一種無奈之舉,但對小成本電影創作者來說,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在院線電影日趨頭部化的大背景下,網絡電影給腰尾部電影人提供了另一種創作可能。這些年,中小成本的院線電影在電影院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拿不到大投資、找不到大明星的電影人該怎么辦?我覺得這些人自然會轉到網絡電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