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劇”歷經30年發展,仍是一片迷人的藍海
日期:2021-11-29 15:28:39 瀏覽次數:
2021年11月29日刊 | 總第2703期
最近有兩部“生活在他鄉”題材的都市劇正在熱播,一部是講述人至中年、北漂創業的《不惑之旅》;一部是描述年輕一代遠離家鄉,拼搏在上海的《兩個人的世界》。
有意思的是,兩部劇剛好在氣質上形成了碰撞:前者是中年人放手一搏的故事,后者是年輕人的追夢之旅。彷徨不安與充滿向往,在北京與上海一同上演。但不論如何,故事中異鄉漂泊的無奈與歡愉,似乎總有讓人感同身受的魔力。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漂泊在外,渴望在大城市闖蕩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成為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真實寫照。而影視劇作為映射社會的鏡像,在30多年的時光里,將不同年代人的異鄉苦加以傾訴。
隔著一塊屏幕,90年代有《外來妹》,2000年后流行《奮斗》《北京愛情故事》,到了2015年后,有《歡樂頌》《北上廣不相信眼淚》,今年則有《我在他鄉挺好的》。
三十余年間,四次更迭,時代語境不斷重構著異鄉客們的形象,其創作風格也在隨之改變,而影像本身似乎也在影響著它的觀劇人群。
雖說異鄉漂泊已是老生常談,但這類劇集很少會被拿來歸類,它常常作為都市劇的支線存在。追本溯源,這一類型真正進入主流人群的視野,其實并不晚。為了方便總結歸納,筆者暫且將這一類作品稱為“他鄉劇”。
上世紀九十年代,時代發生巨變,鄉下的想進城,小城市的想去大城市發展,大城市的想要出國,整個中國都躁動不安。在這一前提下,無數的內地青年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青春激情和闖蕩世界的夢想,登上了遠行的列車。
1991年,在楊鈺瑩的歌聲里,一部以這群人為題材的電視劇《外來妹》開播。劇集以農村出身的姑娘趙小云(陳小藝 飾)穿針引線,講述了農村女性離開貧困家鄉,南下廣東打工的時代故事,織出那個時代人們的命運變遷和喜怒哀樂。
而這種單純的奮斗精神,也成為了這個時代的一種烙印。前一段時間熱播的《星辰大?!?,便講述了劉濤飾演的孤女簡愛輾轉到廣州打工的故事。
1994年,在自由女神的冷傲注視下,《北京人在紐約》橫空出世,它直白尖銳地打破了觀眾的幻想。劇中有這樣一句經典臺詞,“如果你愛他,請帶他去紐約,因為那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請帶他去紐約,因為那是地獄。”
不過,《北京人在紐約》仍是少數,綜合來看,這一時期的作品,仍以積極向上、夢想奮斗為主。
如果說,90年代的異鄉漂泊是在時代浪潮下的選擇,此類劇集還會試圖探討人物對于身份的認同和對于故鄉的思念的話,那么到了21世紀后,物欲膨脹、思潮多元,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語,這也使得他鄉劇有了更為豐富的議題。
這一階段,導演滕華濤和趙寶剛的創作呈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前者往往對準了車子、房子、票子等現實矛盾,后者則偏愛叛逆迷茫、情感混沌等精神元素。
在滕華濤的《蝸居》《裸婚時代》《雙面膠》等劇中,80后異鄉漂泊的艱辛被體現得淋漓盡致。彼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從三四線城市走向一二線,年輕人需要一個容身之處,他鄉劇開始與物質牢牢綁定。
《蝸居》的結尾,海萍(海清 飾)帶著海藻(李念 飾)散步時說了這樣一段話:“每天一睜開眼,就有一串數字蹦出腦海:房貸六千,吃穿用度兩千五,冉冉上幼兒園一千五,人情往來六百……也就是說,從我蘇醒的第一個呼吸起,我每天要至少進賬四百,這就是我活在這個城市的成本。”
這一系列作品精準描寫了漂泊一族在現實困境面前的掙扎與無奈。故鄉,更像是個再也回不去的傷心地;而眼前的這座城市,儼然也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
這里插句題外話,或許是礙于話題的敏感和力度,滕華濤的這一系列作品中,真實的城市名有時并不出現,而是化名為江州,如今細細品來,倒有些魔幻現實的意味。
相對而言,趙寶剛執導的“青春三部曲”《奮斗》《我的青春誰做主》《北京青年》則輕盈得多。
在這三部作品中,愛情、金錢、欲望與浪漫主義是敘事主題。鏡頭掠過北京的高樓大廈與萬家燈火,而后以一種上揚的語調,為觀眾勾勒出了一種烏托邦式的勵志。
這種劇情走向,在某種程度上回避了現實中尖銳的矛盾,更關注人的精神困境。
這種較為理想化的漂泊,在后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曾是市場的主流選擇。比如2012年的《北京愛情故事》,2015年的《北上廣不相信眼淚》,都是以愛情、婚姻、事業為主線,為觀眾勾勒出了一批有學識、有夢想的年輕人,外出拼搏時的情感與成長。
直到2015年,互聯網原住民逐漸成為視聽文本的消費人群,新的媒介形式沖擊著電視劇原生創作模式,這使得他鄉劇也有了更多表達。其中最典型改變是,女性敘事開始當道。
《歡樂頌》中,來自五湖四海的五個姑娘齊聚在上海歡樂頌小區的22樓,友情、愛情、親情在這個容納百川的城市中逐一上演;《北京女子圖鑒》中,小鎮姑娘陳可(戚薇 飾)來到北京看天地、開眼界,世界的富麗繁華在她眼前一一打開;《三十而已》中,王漫妮(江疏影 飾)在上海過著“精致窮”的日子,拿著七千的工資,住著上海市中心,買著正牌奢侈品。
從其相似之處來看,相比于《奮斗》烏托邦式的漂泊,這一批作品更契合時代話題,能看到很多網絡熱點的影子;但相比于《蝸居》式現實主義,它的痛感和漂泊感稍弱。
今年夏天引起熱議的《我在他鄉挺好的》,則可看作是他鄉劇在女性敘事角度下的又一次轉變。
相比于90年代被賦予傳奇色彩的他鄉,如今的北上廣深早已不是遙不可及。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截至2019年末,全國城鎮常住人口84843萬人,占總人口比重為60.6%。源源不斷的異鄉人跑到大城市打拼。
面對回不去的家鄉,勉力留下的他鄉,搬家、辭職、生病、加班等普遍日常,在碎片化的網絡空間里得到大量共鳴?!段以谒l挺好的》以此為落點,復刻了生活的瑣碎和溫暖,將現實生活與理想色彩合理調配,由此擊中現代年輕人的心扉。
三十年呼嘯而過,幾代人的異鄉漂泊,在這個跨度里,有些在改變著,也有些在重復著。
對于他鄉劇而言,城市是總也繞不過去的元素,而每個城市在文化層面上的具體意義又都不同。
《北漂愛情故事》的導演陳昊義曾談到了這個問題,“一個城市自有一個城市本身的印記與味道,巴黎浪漫,上海時尚,東京前衛,臺北文藝,北京是生存的現實。一部對城市生活描寫的故事,創作的根源與邏輯是建立在這個印記的基礎上去做雕塑的。”
城市并非一成不變。老舍筆下的北京城,是民國范兒和抗戰中的危城。到了王朔筆下,北京又成了油腔滑調的青年的天下。
馮小剛在《十三邀》第一季中,曾解釋過這套口音和語言體系的來由和影響,“它其實不是北京話,是部隊大院里頭攢出來的一套嗑兒,它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是有地域性和局限性的,但它也帶著特別大的勁兒。”
如今的北京,望京、CBD明晃晃的玻璃幕墻是標準景觀,人們開始渴望看到生活在屏幕出現。比如早晚高峰時擠不上的地鐵,紅綠燈前的通勤大軍,以及晚上加班回家時的出租車費。
就像在社交平臺上,“北京和上海哪個城市更適合生活工作”的話題下永遠有人在爭論一樣,不同人在城市的不同空間里工作、生活、娛樂,視角在隨之改變。
但這一點,常常在他鄉劇中被弱化甚至忽視,北京、上海,乃至杭州、深圳似乎都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符號。而要想塑造一個可信的空間,尤其是城市空間,既要有切膚的話題,也要有城市的呼吸。
《都挺好》寫的不是漂泊,卻讓人認同了蘇州。在具象的再現基礎上,它加入的是對地方特色和生活習慣,如民俗、建筑、語言、吃穿、娛樂的集中突出呈現,城市景觀融入在生活的每處。這樣的創作手法,塑造了一座城市的“最大公約數”。
這也同樣可以看作是《我在他鄉挺好的》帶著他鄉劇向前邁進一大步的重要原因。
剛搬完家的喬夕辰(周雨彤 飾),即使是早起40分鐘趕地鐵仍然遲到了;四姐妹中的“有錢人”紀南嘉(任素汐 飾)奮斗多年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在北京只夠交個首付而已;即便是“北京土著”沈子暢(泰樂 飾)想要在北京結婚買房,也只能在現實面前妥協。
航拍鏡頭下的車水馬龍、高樓林立,不再是北京的重要象征,《我在他想挺好的》中的北京開始以一種更為具象化、生活化的方式,呈現在觀眾眼前。
早年的漂泊,人們常常思念家鄉,渴望于功成名就之時歸家;后來,人們夾在城市和故土之間,感受現實與夢想的差距,想要尋找新的自我;如今,年輕人不僅僅尋求精神世界的富足,還試圖以自我調侃的方式,消解異鄉帶來的愁緒。
但如果我們把世紀初的他鄉劇代表和當下的熱門作品對比就會發現,很多命題根本沒變。
2003年,《男才女貌》中蘇拉(林心如 飾)和顏如玉(曾黎 飾)在愛情與事業上雙雙受挫后互相鼓勵,發誓要在上海闖出一番天地;2018年的《上海女子圖鑒》中的小鎮姑娘羅海燕(王真兒 飾)在大學畢業后選擇留在上海,立志成為上海那10%的人;到了2020年《三十而已》,王漫妮的目標依舊是融入上海主流社會,得到完美愛情。
在劇情上,它們套用的是多年以前主角升級打怪的玩法??赐曛笏坪鹾茈y對我們身處其中的社會有更深體悟,甚至主人公的遭遇放在任何時間似乎都不會覺得不妥。
誠然影視劇永遠比現實滯后,夢想、追求、碰壁等元素是永遠適用的,但不代表能被濫用。
這個快速的時代,熱點總是猝不及防地出現、消失,996、007已經過時,“喪文化”“佛系生活”“社畜本畜”也火了一輪又一輪,如今在大城市巨大的壓力之下,“逃離北上廣”又成了新的話題。
現實中的都市,早已不再是都市劇中那般光怪陸離、遙不可及。一代人的生活有一代人的特色,把具體人物放進不同語境去發展,才有人的命運,才有漂泊的故事。
這或許也是為何生活在他鄉的人越來越多,他鄉劇卻越發難以打動觀眾的重要原因。
當下,他鄉劇需要思考的,不只是如何造一個關于遠方的夢,而是為何年輕人躺平面對生活的態度曾一度引起共鳴?是什么讓他們開啟了對自我的調侃消解?在這種消解背后,他們的生活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逃離北上廣后,漂泊又將發生怎樣的變化?
問題擺在面前,故事俯拾皆是,比起雞湯和賣慘,和真實世界摩擦交流,調個比例適中的生活配方,或許才能贏得更多共鳴。
【文/石榴】